回忆朱永昌老师来杭州求学前，我在家乡松江上中学时，就特别喜欢吴让之、吴昌硕及来楚生的印。喜欢吴让之的干净、丰润和婀娜变化，委曲一点红，令人牵心。临了很多吴让之的印，也有机缘见过一颗很洁净很透润的田白章石，印面已损毁，唯余边款“让之”二字，丰润圆转，吴带当风，当时就认定是吴让之原刻款无疑。主人家见我对吴让之印风如此痴迷，便嘱我选了个内容将印补刻了。多年过去了，当时补刻的内容再也记不得了。可是，当日刻好后自鸣得意，也实在是手舞足蹈了几天。当时，吴昌硕的印章我也是极其倾慕，上海、杭州一有吴昌硕的展览，肯定是要赶过去饱览的。尤其看到吴昌硕的石鼓文和印章，目不暂舍，喜爱到了贪婪。尤其是看到印章原石，更是砰然心动，收集吴昌硕的印谱，便成了不二的选择。记得父亲资助，买到了吴昌硕印谱的手打本，日日捧着，时时揣摩，特别喜欢吴昌硕印章的苍朴雄浑，又深沉内敛，常常会临摹吴昌硕的印，几乎可以做到惟妙惟肖。松江二中有位退休老教师朱永昌老师，是南通人，民族资本家张骞的同乡又好像是远亲，他的父亲、舅舅在民国时期身世显赫，又特别雅好书画收藏，据朱老先生讲：文革抄家时，光家中立轴就抄走三百轴，有一部半尺高的时贤册页，封面是吴昌硕亲笔题的“半读山房图”石鼓文篆书。我由松江书法界老前辈王尚德老先生介绍，认识朱老师，少儿不懂事，对于前贤敢信口评价，却是博得了永昌老师的怜爱，让我时时可以去他家里谈天看书画。朱老师长相清曜高古，鼻子高高的，双眼深陷，特别像后来看到明代曾鲸波臣画派中描绘的明代高士的形象。去永昌老师家里，他会直接引我去他的卧室，也是他家的“宝藏”所在——老式的二层楼木板房子，木楼梯，上下楼梯时咚咚的脚步声现在还记忆犹新。老式的架子床特别讲究，雕花繁杂又很大气，隐约还能透露出曾经家境的殷实。架子床的后面是一圈镜框，是不动的陈列，吴昌硕为他们家题写的“半读山房图”篆额挂在第一幅，之后是罗振玉、王一亭、吴待秋等等，都是同样尺寸的册页且有他父亲朱蔼黄老人的上款，装裱也极考究。据永昌老师讲，这些册页就是这半尺高的册页文革抄家被人抱走时散落地上，后面顺手捡回来的几片。后来，文革结束，发还了一部分。据说一颗硕大的“四印轩”，是吴昌硕手刻的田黄大章，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后来，来浙美上学，在国画系的临摹室里还见到几件盖了“蕴黄鉴藏”的作品。永昌老师受的是西式教育，学的是地理，他觉得这是旧的意识形态时期的东西，而且使他们家拖累并饱受冲击，所以发还后也没有太重视。我，一个十几岁的爱好书法的孩子，我的到来，让“四印轩”又有了新的活力。当时我每周放假必会去永昌老师家，这似乎变成了彼此间的期待，我们的交谈，我的无拘无束，我对掌故的了解和述说，反而让老人欢欣，他每每取出画作来，早早等着我来，一起畅所欲言，一起展卷品读，吴昌硕、曾熙、李瑞清、王一亭、于右任、三吴一冯、贺天健、丰子恺、王个簃……当时耳熟能详的民国至近代大家都是永昌老师父亲或舅父的挚友。他的舅父与张大千同门，都是曾熙的门下。这些大家及至清代许多名家的作品，永昌老师家都有，我也许是当时唯一一位全开放供我瞻览和学习的忘年交。今天想来特别的感激这份良缘，一边对古典碑帖画册的揣摩，一边有大家原作的上手把赏的机会，一部近代绘画书法史，几乎所有重要名家都在我少年时得以亲览和手把手的糜抚。每每夕阳西下，谈兴正浓时，朱师母会端出点心，偶坐一边陪说上二句，然后很开心地下楼忙着家务去了……永昌老师非常的厚道，对我格外的爱护。我学吴昌硕的石鼓文，他便会执意取出吴昌硕原迹供我回家揣摩临习，学章草，便会找出沈曾植的大对联嘱我借去心赏……我的学书过程，有这样的大缘，常常如对古人，如瞻岁新。这种喜悦别人如何知道。因我有很长时间在学习临摹吴昌硕的印章，进而通过吴昌硕学习秦汉印，我觉得这样特别快，特别直接。吴昌硕是得了秦汉神韵的大匠，学习吴的用刀、章法、气息进而直接秦汉，可以免坠旁门，而直入海潮之东！沈曾植与永昌先生的大舅素有交情，所以在永昌老师收藏中，还能见到好几幅沈曾植的对联，其中有一幅对联是沈曾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