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海子边风云》】引子循迹而至，透过虚空凌乱的枝叶缝隙，似乎可以看到一支凌乱的队伍，正在一片冰冷厚重的夜幕之下，穿越群山，朝西北方向疾行，就像一条仓惶游动的黑色响尾蛇。当蛇行的队伍疲惫得再也拖不动身躯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了崇山峻岭，踏上高原，看见了那条令他们朝思暮想的大河，并在河畔的滩涂上看见了一座巍然的城郭以及城下遥相耸立的黄冈，他们忍不住狂喜地呼喊起来——金鸡岭！然后便迅即瘫软，热泪与呜咽一同奔涌。那正是一年秋末的一个冷风习习的清晨，河滩里的白草与黄冈上的沙棘都身不由己地在风中歪斜，发出尖厉难听的啸叫。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停顿，而是连滚带爬地拼命挨到冈前，在倏然腾起的黄土烟尘中踉跄地站直了身躯，遥对黄冈，疯狂地膜拜起来。这时，正好有一抹鸡蛋黄似的阳光映照在他们脸上，好让我们有机会蓦然间看清他们——1111他们的颧骨很高，鼻梁陡直，眼睛呈现出明显的三角形，且眼窝深陷，身着兽皮长袍，敞着右臂，人人腰间都扎有一条褐色的宽皮带，扣袢上装有兽头饰物，皮带两侧一左一右挂着两只小巧的铜铃，在他们走动中发出一连串清脆而悲怆的声响。我们还会发现，队伍里的男人们十分高大剽悍，女人则长发盘成蝶状，并戴着由丝绦草卉编成的花环，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充满野性的妩媚。猛地，金铃响起，一个裹着玄色长袍的老妇旋出人群，她左手捏着一根古铜翡翠嘴儿烟杆儿，不时地从嘴和鼻孔里冒出一缕缕青白色的烟气，而右手则从腰间拔出一柄绿迹斑驳的青铜短剑由慢渐快地舞将起来，一曲凄怆长歌便与高原的清晨凛冽地碰撞了：“天苍苍兮缘太古，水茫茫兮祭皇族，大夏倾兮浊泪苦，家国破兮雁离屋……”歌声未落，人剑合一，老妇早已舞成一团旋风，拔地而起，玄袍荡漾，飒飒作响，朝天锐叫一声：“英灵不散，部曲凝忠，皇天庇佑，剑定乾坤！”随即锋指虚空急刺数下，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又连划几个圆弧，破嗓断喝道：“疾疾——呔！”一道剑芒脱手而出疾飞黄冈，怦然没入一株老树，剑柄与树干嗡嗡同抖。旋至树下，老妇闭目盘腿而坐，嘴里鼻里冒出淡淡蓝烟，叹口气：“行了，就在这儿吧。”散乱的人群鱼贯而上，五体投地，匍匐在老妇面前。1111仪式随即草草结束，一个领头的汉子转过身来朝众人挥挥手，从怀里取出一面青铜古镜，不论男女老少，则唏嘘尽住，呜咽顿止，人们立刻单膝跪下。那汉子将铜镜捧至唇边深深亲吻，之后便用左手将铜镜高高托起，而右手则紧紧握住了仍沾有血迹的刀柄，他脸上坚毅得有些冷酷，头上还插着一支与众不同的羽饰。那羽饰，高高扬起，通体墨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他叫蓝天骨朵儿，是这支残破部曲的最后一个酋长。从都城邯郸陷落、皇宫被熊熊大火覆灭开始，他便奉密诏带着这支昔日的皇家精锐卫队杀出重围，潜入暗夜，朝着西北方向的陪都太原鼠窜狼奔。只是途中阻遏之凶险，远超意料——他们一路遭宋兵不断围追堵截，六个月里只行进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途。期间泽州血战，壶关突围，大大小小，战斗无数。然则，高平一役，注定了这支亡国之军的最后败亡。那是一场决战。决战之后，偌大的部落三亭去了两亭，只剩下不到七十个人。空气之中震颤着刀锋的回响和血性的滥觞，即使是今天的我们也仍能在半空中抚摸得到，并情不自禁地全身战栗。那个秋末的早晨，年轻的酋长——蓝天骨朵儿甩开了兽皮长袍，裸着上身，双手将一面青铜古镜捧至唇边亲吻。他的亲吻一定痛彻肺腑，然而他的神情冷酷沧桑而又充满激情，一瞬之间，1有两行热泪儿从他眼角汩汩滚落。传说中，青铜古镜就是这支部曲的族徽，也是他们久远的图腾，镜面上镌刻着一头神兽，牛首麒麟，双眼暴凸，正雄踞于蓝天骨朵儿高高举起的右手之上威严俯视，一览众小。蓝天骨朵儿那精瘦却又极为剽悍的身躯微微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到七十人的队伍中便立刻响起了歌唱的声音。没人知道那歌词的确切含义，只能感受到那歌声有如狂风掠过寂寥的大漠、尖峭的峰岭，雄浑而低沉；又好像被捕猎的鲸群在深海中狂暴而惊惧的躁动，愠怒、不安且饱蘸悲怆。他们凝视着太阳从地平线隐没的子宫里跃出，再冉冉升起，口中的吟唱渐渐变得高亢。怅望故园，作为败亡的部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