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那个飘程善明小年一到，在城里打工的、做小生意的，心里都骚动了起来，一个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然而，梦想却不容许回家过年。前两天，母亲在电话里托付他办一件事，虽然他十二分不情愿，但是，他又不能不去办。今天就是小年了，母亲托付他办的事就是在今天，此时的梦想正在回去的路上。平常沸水似的城市，一下子宁静了大量，空旷了大量。天空中飘起零星的雪花，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全省有中到大雪。大学毕业后，梦想在这个城市待了五年了。父母和乡亲们都知道，他在一家知名的大公司工作，经常跟着老总坐飞机天南海北地飞来飞去，忙得脚不沾地。前几年，每次回到家，乡亲们都纷纷围拢到他家里来，先是由衷地羡慕和赞颂他一番，然后再拐弯抹角地央求他给自己家的孩子谋一份体面的工作。梦想不容许回家，更不愿见到村里的任何人。长途汽车站人声鼎沸。南来北去的人们你撞我我撞你，扛铺盖卷的、背着鼓鼓囊囊编织袋子的，在人群中大呼小叫拥来挤去。乘客们你推我搡一窝蜂似的往车上涌。梦想站在那里，他不想跟那些人争抢。那个穿着羊绒外套、抹着口红的中年女乘务员赶羊似的催促他：“傻站着干什么，车就要开了！”梦想在行李和乘客之间闪转腾挪，两只眼睛四处扫视，想找一个座位。这时，他突然察觉了一个熟谙的身影，在距离他三四步远的结果一排坐着。那是一个老头，弓着的身子向前倾着，一顶青色的大棉帽子将他灰白稀疏的头发遮住了，衬托得干燥瘦削的脸像鞋垫子一样。老头猛然低下头，随即又抬起干瘦的手，将戴在头上的棉帽子往下拉了拉，身子向右侧挪了挪。梦想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确定老头是否也望见了自己。就在梦想想转回身子时，他瞥见了坐在老头身旁的老太太。老太太一眼就望见了他：“哎，这里有位子——”梦想难堪了，不知道该过去还是不该过去。越是不容许遇到熟人，偏偏越是遇到熟人。这时老头缓缓地抬起头，冲梦想咧咧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又向老婆身边靠了靠，腾出一个身子的空，示意梦想过去坐下。汽车开动了。梦想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座位下面一塞，与老头并肩坐了下来。可能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老头的脸看上去有些倦意。相遇有些突然，梦想不知道该跟老头说些什么。雪逐渐下得大了起来。梦想侧身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老头那么垂下头微闭着眼睛。良久，老头终究干咳了两声眯着细眼，漏风的嘴巴先开了口：“回家？”“嗯，”梦想转过身子，一脸轻松的样子，“去一趟县城。我表弟今年刚考完研究生，我去把他的复习资料拿过来，趁过年的时候看看。”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蹦出这么一套谎话。“哦。”老头又闭上了眼睛。“你们这是——？”梦想问。老头干咳了两声，两只手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用力搓了搓，咕哝着嗓子说：“儿子不在家，快过年了，去亲家那边看看。”老头的儿子和儿媳去韩国打工了，他们要在韩国打三年工，现在已经两年多了。这是老头中秋节那天在出租屋里喝酒时亲口报告他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儿子和儿媳在韩国打工，老头见谁都嚷嚷儿子和儿媳在韩国打工的事，他为此很骄傲。那天老头喝得很尽兴，也很迷醉。他说，儿子和儿媳在一个工厂里做工，在韩国比在这里挣的钱多几倍;老头还说，儿媳妇怀孕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小孙子就满地跑了。老头喝得舌根发硬，手里的筷子不停地敲打着盘子碗。坐在一旁的老太太也不劝，只是无意撩起衣襟抹几把泪。梦想当时想，老太太是挂念远在韩国的儿子了吧。梦想知道老头今年不回老家过年，前一段时间他们还商定今年过年一起喝酒呢。从省城到县城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看得出来，老头和老太太对亲家很崇敬——老头特意穿了件青色的新棉袄;老太太还修剪了稀疏的花白头发，身上穿了一件碎色的新棉袄。梦想知道，在农村，像老两口这样懂礼数重情义的越来越少了，双方亲家大多数都在儿女结婚前为了房子、车子、彩礼，闹出了好多不高兴，儿女结婚后，亲家之间根本没有走动的。梦想感到浑身别扭，说不出哪里不得劲儿。车厢里闹哄哄的。梦想不想与老头说话，又将头转向窗外。这条回家的路，他既熟谙又目生，既敬仰又为之忐忑。梦想的眼圈红了，他依稀看到了风雪中白发苍苍的母亲的身影，母亲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