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达摩支曲》释义温庭筠《达摩支曲》：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汍澜。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这首诗的诗题《达摩支曲》，“达摩支”是古乐府曲名，天宝十二年曾改“达摩支”为“泛兰丛”，为羽调歌曲。羽调一般声调激越，如《荆轲刺秦王》写众人为前往秦国的荆轲送行：“复为慷慨羽声。”温庭筠此诗亦是沉郁慷慨激越苍凉。这首诗如果我们不仔细看的话，也许会以为它和温庭筠的另一名篇《春江花月夜词》差不太多，而都算在一般的咏史诗一类里。可是仔细看，它却和一般的咏史诗还是有所不同。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的自抒心怀，它所关注的问题在时间上其实极其宽泛而广阔，在诗歌的真实中属于无解。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是虚设、真实还是隐寓，种种意象在作者笔下不过是构成于同一视界，俱随作者心中深情远思迭次奔涌而出。在一幕幕动人心魄的场景的书写的表面意义之下，始终涌动着诗人慷慨沉挚满带苍凉和热望的心灵。它之视线所及、它所真正关注的，有过去有未来，更有现在，因为一切历史其真正的意义都不能够离开现在，所以它是充满了真正的历史感的一首伟大的作品。体会全诗之意，便可以知第一句“捣麝成尘香不灭”，类于陆游《卜算子·咏梅》的“零落成尘碾作泥，只有香如故”；“拗莲作寸丝难绝”则暗喻故国之思，所谓故国之思，忧深而思远，而情郁于中不能忘怀，此时作者大概正流落四方湖海漂泊。《旧唐书·李商隐传》说，温庭筠、李商隐、段成式当时以诗文齐名，“而俱无持操，恃才诡激，为当涂者所薄。名宦不进，坎壈终身”。现在看来这记载显然是不可靠的，可能三人都不合于当时的黑暗政局，都不为当时执政的牛党一系官员所喜，不过三人仕途坎壈这却也是真实的事情。而《旧唐书》所记如此，倒是正好反应出温庭筠生平境遇之不幸。第一联之“捣麝成尘”以及第二联写到蔡文姬苏武，其实俱是言及于此。“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继上一联两个联翩而来的意象又是两个联翩而来的意象，但是章法较上一联却是有所不同。上一联两句意思是自然地递进，是合而为一意。这一联却是诗人心思有些逡巡于两个意象之中犹豫而不能决断。对于未来的事情，谁能够明确地判断呢？温庭筠知道自己也一样不能。温庭筠此处所言苏武蔡文姬其实正有自己的心影于其中。苏武心怀忠诚而遭际颇为不幸，去国而多年困于极北寒苦之地，但是汉朝终究无忧，其人也终于得以归国；蔡文姬却是汉末乱世中遭逢不幸，流离失所，国破家亡。其时晚唐政治日趋黑暗腐败，大概温庭筠内心颇有隐忧，既有对个人际遇之忧哀深慨，也担心国家衰乱恐怕不久将至，接下来写高纬之事，其意更加明显。此一联作者修辞亦极优秀，两句全由名词组成，意思非常丰富。有人解释此联意思为：文姬红泪如洛水春时，苏武白头似天山戴雪。但这样解释未必能算是好，而且也未必准确。如果我们考虑到洛水是蔡文姬家乡的河流，天山山脉是位于汉朝北方的边境线上，洛水是注定奔远方流去，而天山自己巍然屹立不改，那我们就能够意识到这一联其实意思的丰富，那种相似其实并不是它最重要的含义。“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汍澜。”高纬，北齐后主，565—576年在位，曾作“无愁之曲”，自弹琵琶而歌，侍和者百余人，时称“无愁天子”。北周灭齐，高纬和儿子高恒以及从臣韩长鸾等被俘，押至长安，后来被北周以谋反为名而杀。齐都邺城临漳水，故云“漳浦”。“汍澜”，流泪貌。前一句写君臣欢乐纵情、极富丽奢华的生活，后一句写他们沦为囚虏后的悲伤和忧苦。“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其中自亦有诗人自己之心事，是时事不利而自己已然无可奈何，是极悲哀苍凉之语。此即诗人米沃什所谓，“为颂扬心灵而歌唱是痛苦的。”“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这最后一句正好让我们清楚地从中看出，诗人此诗所表示的意义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极其广阔，是“心事浩茫连广宇”。天地风雨迷茫之中，生命有一种深沉无尽的悲慨和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