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河的恩典王方晨与麦河相遇在一个极好的天气。她的背后，衬着本城那座出名古塔楼的剪影。塔楼攒顶高高耸起，要带着尘世间的一切飞去。来广场当然不为取静。这里有大块到奢靡的天空，亮堂迷眩的阳光，条畅的风吹，理应还有喧嚷，而喧嚷里不光有快乐，还有拍案诧异。她亲眼看到一个年轻人，狼狈不堪，手提一双掉底皮鞋，飞速穿过广场。紧接着，一帮大汉气势汹汹追来。甚至，帮她推过轮椅的警察小梁，从人群里捉到过一个面目残酷的通缉犯。小梁捉到他时，她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但小梁身手强壮，一招制胜。通缉犯的落网，被广场上的闲人津津乐道了好长一阵。她不插话，但心中骄傲。想来小梁不过是她熟悉的，倒像她家孩子。那样的场面，被她温习了许久。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总往人群里去了，江洋大盗般的面孔却没再展现。在那样的好天气，她看到人群里伸出一只手，就下意识用目光急寻小梁。有人对她扫一眼，使她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遇事冷静。原以为他已走开，而且质疑眼睛发生了错觉，不料他又逐渐走了回来，没事人一样，看来不想吓住她。这人就是麦河，比小梁大十岁。他没有看她，反而让她身上一凛。一只手的动作迅如电火，重又浮现在她的脑中。从她身旁走过时，他头也不低，明显地小声说道：“我不是‘那个。”眼睛平视她的身后。可以想象，此刻晴空下那座建立于弘治十七年的石砌塔楼，如何的气势宏伟。“我没‘进货。”他又说，然后，松爽走开了。她吁口气。虽没来得及对他细看，总的印象却留了下来。是个窄瘦的男人。五官毕竟怎样，记不清，但能判断容貌清秀。过不久，竟再次相逢。不是在广场，是在邻近白鹿巷的一条无名巷子。那里深藏着一家水果店，招牌就是“麦河”。从广场回家，必经孝感路。回时有窨井冒水，拐弯处几成汪洋。不怕脏污的涉水而过，更多人那么掉转头，绕道而行。她跟定一个人，拐来绕去，就迷了路。自知白鹿巷不远，不想问人。靠着揣度，来到两幢挨得很近的居民楼之间。看着像条通道，却满目杂乱。走过前楼遮挡时，亮光一闪，带来了水果香甜的气味。随后察觉一面墙上挂着的招牌：麦河水果店。那店门着实不起眼，倒不如旁边的窗，开得很大。当时若走过去，便罢。因朝窗里多看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窗边的那人。“我没去‘进货。”那人笑吟吟地说道。她忽觉镇静奇怪，佯装没听见，更装着不熟悉，就像胆子很大，站定在门外。“买点水果回去吧。”那人已起身拉开店门，“请进来自己挑。”店门里的地面，比门外矮了两级台阶。那人温柔地交代她“提防”，防护她摔倒似的，把她迎入。店内面积不大，但布局讲究，又只一人守店，给人一种很宽大的感觉。她很专心地挑拣，最终选中了火龙果、蓝莓大樱桃。分别称好放进塑料袋，又总放进一个大袋子里，那人就把她送出门外，但不停，又送一程。她看到熟谙的景物了，那人把水果递到她手里，没说什么就要回去。她选择左转走了两步，就回头问他：“你叫麦河吧？”他微笑着点点头，又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英雄不问出处。”按照火龙果、蓝莓、大樱桃的易腐状况，她确定了合理的食用依次。水果吃完，感到麦河店主的面孔在脑中浮现过了多数次。有的人就是这样，一旦走进别人的生活，就永远走不掉了。麦河是这样的人吗？可她已经风烛残年，人生再不需要额外的纠缠，孤独差不多就是命运最好的馈赠。她也并不是每天都下楼。丈夫的遗物大多放在北卧，一个三开门的桐木衣柜和一个樟木衣箱完全放得下。人活一辈子，就剩这点东西。对她而言，逐渐翻看衣柜衣箱，足以将孤独的深谷填平。现在，一个年轻人瘦窄的形象不时将她打断。等她醒过神却是默然坐在一张空置的旧桌前。旧桌出自丈夫的手工，也是薄材桐木。鲜明，麦河身上有大量疑点。他为什么干“那个”？他对她说了两次“进货”，像在为自己辩护。当然不是“进货”喽。“进货”要去水果批发市场，去广场做甚？他在店里坐着，也当然没去“进货”，用得着说一遍？还有那句“英雄不问出处”，他真是江洋大盗吗？可笑。月底的一天，麦河展现在广场的人群中，却犹如与她素不相识。同样的好天气，拂过广场的微风也犹如由同一张天国之口呼出来的。广场上熙来攘往，喧嚷非凡。他刚一展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