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摆在两种意识形态之间的国家媒体前段时间,央视《经济半小时》栏目播出了一期争议极大的节目,该节目报道的是北大医院的一起医疗纠纷。《经济半小时》栏目的主播在节目中说,身为三级甲等医院的北大医院非法行医,草菅人命。节目播出后,北大医院的反应极为激烈,卫生部的官员在事后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委婉地批评《经济半小时》栏目存在主观倾向,缺乏一些基本的医学常识。就我个人而言,我基本同意卫生部官员的看法,没有取得行医资格的实习医生抢救病人,毕竟不能和江湖游医相提并论,说非法行医有过度解释的嫌疑,而作为一家有相当影响力的媒体,在医患双方正在诉讼期间轻言医院草菅人命,也的确显得十分率性。不过,我更关心的问题是,为什么《经济半小时》栏目会犯这样的常识性错误?如果每天都收看中央电视台,可能会产生一种错觉,虽然十几个频道都挂着CCTV的标志,但有些栏目,简直不像是同一个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播出的新闻,代表着一种强烈的国家视角、主流的意识形态。但有一些栏目或节目,又广受社会上流行的意识形态的影响。CCTV的各个节目,就在这两种意识形态之间反复摇摆。国家意识形态很好理解,不用描述,民间的意识形态,需要详细解释一下。近些年,随着社会的开放,观念和意识的分层,在民间社会,逐渐形成了一种民间的“政治正确”。如:医生们都是拿红包的,医院都是缺少良心的,房价太高的原因是开发商太黑心,警察都是坏人……毋庸讳言,这些民间意识形态的形成,当然和某行业从业人员的不良做法有关,在民众心目中形成了刻板印象。但也需要指出,媒体对某些社会问题的选择性报道,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当这些“政治正确”的价值观一旦深入人心,获得广泛的民众认同,任何对这些结论进行反思的行为,都不受欢迎,甚至会遭到嘲讽和攻击。令人担心的是,民众在这些意识形态下自动丧失了思考活动,正如几十年前我们的父辈在国家意识形态下自动丧失思考活动一样。由此,中国社会在意识形态上陷入了巨大的分裂,少数年长的一代人,也包括一些政府官员仍然在信奉国家意识形态,而绝大多数年轻人,正张臂迎接民间的意识形态。更复杂的是,在国家意识形态中,包含了威权主义、集体主义和全能政府的主张,而后一种意识形态背后,则是代表着政治自由、民主、权力制衡等等西方价值观,只不过两者都不是纯粹的理念,在结合了中国现实国情之后,形成的结论往往和背后的理念并不一致,但双方各有强大的支持系统。总的来说,后者正显示出越来越强大的影响力。从媒体的角度讲,在当下的中国,国家立场上的意识形态早已缺少认同,多数媒体都是基于政府管控的现实,不得不配发这一类的新闻。真正有影响力的价值观是各种各样的,来自于民间的意识形态。但是,这些价值观在很多时候,同样是戴着有色眼镜看问题。我想,如果《经济半小时》的那期节目背后没有利益之手的话,节目的制作者一定受了民间流行的“政治正确”的影响。这种政治正确要求:在医患纠纷的时候必须站在患者一方,而医院方面一定是责任缺失,草菅人命。对于处在转型时期的中国,媒体无疑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它是在促进沟通还是在制造分裂?是在搭建桥梁还是在挖掘鸿沟?我想,后人一定会给当代媒体一个恰当的历史评价。如果媒体想扮演建设性的角色,一定是一个独立思考者,而不是任何政治正确的追随者(无论追随的哪种政治正确)。至少,负责任的媒体,应该有这种使命感。然而,令人担心的是,目前的国家媒体,正挣扎在两种政治正确之间,不是摇摆到左边,就是倒向右边,而市场化的媒体,则更多地直接拥抱民间的意识形态。真正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媒体,少之又少。曾在胡舒立主持下的《财经》算是一家,《南方周末》算是一家,想再找出第三家,就不那么容易了。当然,摇摆于两种政治正确之间的国家媒体,也是新闻管制的结果,但是,我们真正需要反思的是:一旦没有了新闻管制,我们就真的会独立思考吗?我的观点是,思考不是管制出来的,也不是不管制就能自动产生的!(作者为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策划组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