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阅读答案留得青山在吴钟麟施蛰存教授最初留给我的印象是风趣幽默。1957年我就读于华东师大，在钱谷融教授《论文学是人学》的研讨会场，钱教授致开场白：有位先生原有妻室，社交中又熟悉了某女士，他很苦恼，尽管爱她，却不敢挽着她的手臂走进社交场合。诸位，我就是那位先生，那位女士就是我的《论文学是人学》。今日，我最终把她带到大庭广众中来了！会场笑声一片。主持人是施教授，他说：钱老师的大作很精彩，惋惜我没拜读完，我纳闷，怎么这样说？而钱老师的开场白更精彩，讲了个三角恋爱，我信任大家肯定会拿出争论三角恋爱的热忱来研争论文。开头吧！会场像炸开了锅。这是初识风采。我们文学社请施教授指导小说创作，他开口就一个字：抄。大家傻了，他还引经据典：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大家更傻了：这不是误导吗？不仅如此，他还现身说法教我们如何抄得奇妙不露马脚：我熟识东欧文学，就头抄波兰，手抄罗马尼亚，脚抄匈牙利，谁能认出来！大家如坠云里雾里，不过颇觉好玩。他见大家目瞪口呆，话锋一转：大家练毛笔肯定写过描红，要按笔顺涂满框框，这就是我说的抄，也就是先要仿照，等摸到规律就可以制造了。我说匈牙利什么的，意思是阅读面要广，见多才识广，基础大，金字塔才高。听罢顿觉施教授博学多才，慈爱可爱。施教授后来教我们明清文学，可他的自我介绍却让我久久不解：我叫施蛰存，就是鲁迅鲁老夫子所骂的洋场恶少是也，听我的课要用批判眼光，当心中毒。这莫非也是幽默？似乎又不全是，虽然校党委书记说过，教你们的是旧社会的学问分子，学问有，但意识是资产阶级的，你们要批判吸取，但施教授何以要自损形象呢？讲《西游记》，施教授语出惊人，评猪八戒为农夫典型，教室立刻寂静。那时称工人为领导阶级，农夫为同盟军，这不是丑化农夫吗？施教授还摆出依据：钉耙不是农夫翻地的铁搭吗？猪八戒饭量大，农夫劳动强度大肚量也大；猪八戒较笨，农夫的脑筋不是没城里人转得快吗？四周有些骚动，有不少工农子弟。施教授提高声调：但猪八戒最珍贵的是诚朴忠厚，这也是农夫兄弟的特色。这下教室里的紧急气氛轻松了。他又补了一句：这是我个人意见，批判对待，当心中毒。应当说这个评析颇有见地，在那种大气候下无所顾忌地提出来，体现了学问分子艺术至上的传统本色，而他为何给自己脸上抹黑呢？不久风云突变，中国大地上那场政治运动让教授们渐次落马，不由得担忧起施教授能否连续教我们。谢天谢地，开学了，他依旧踏上讲台，却这样开头：我是主动向党委认错的，因为态度好，所以被允许连续讲课。其实施教授没有发表什么过激言论，在高班级同学恳请下才写了《才与德》。那是因为看到党支部书记只是学校程度，却要当教授扎堆的中文系的领导，实在勉为其难，于是只能带着孙女在走廊晒太阳。施教授说老同志对革命有功，应当感谢，但不妨授以禄，不肯定授以位，否则既误事也难过。他的心情是真诚的，然而又自责：我是出于好心，但思想方法有问题，有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之嫌。施教授说的我们目睹了，也有同感，感觉不到错在哪儿，干嘛要检讨？但我们庆幸可以连续倾听他幽默风趣又见解独到的讲课。我毕业离校，只知道后来他被赶到资料室。十年动乱开头，我坐不住了。教我课的恩师纷纷关牛棚，挨批斗，像施老师那样三十年月就挨批的还能有好果子吃吗？走遍凄冷校内，见不到一位老师，绝望之余在布告栏发觉了老师们的改造日记，我又读到施教授的文字：今日劳改项目是清扫落叶。我扫啊扫，突然想到昨天不是扫洁净了吗，怎么今日又这么多了呢？深化一思索领悟了，昨天扫的是旧的，今日扫的是新的，要不停地扫。这好比我们这批旧学问分子的思想改造，要不停地改造，改造一辈子。此为劳改一得。我顿觉轻松：施老师健在。再读禁不住笑了。施老师写得奇妙，说他改造得不仔细，他时刻在触碰灵魂；说仔细，又没有实质内容，幽默笔调打了个擦边球，引人发笑又简单得到宽恕。风暴过后是晴朗，施老师最终迎来第二春，重返讲台，先后获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敬慰奖，满载荣誉在98岁高龄仙逝。直到此时，半个世纪前萦绕我心头的结最终解开：在风浪迭起的年月，施教授的低调、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