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憶往聽于鳳至談前夫張學良1987年9月張學良寄給于鳳至的最後一封書信。圖為該信信封。于鳳至的英文名是Mrs.H.Z.Chang。1938年在湖南沅陵囚禁期間，夫妻倆在一起。左起宋子文、于鳳至、張學良。1943年5月5日，于鳳至（前）與她的管家瑪麗亞在于鳳至住宅前。1987年10月，作者任看護時攝於于鳳至宅前。2014年2月復活節，作者祭掃于鳳至、張康妮之墓。儘管過去近三十年，但一幅畫面卻始終定格在我的腦海裡。疏星點點的深夜，在洛杉磯好萊塢山上的一幢平層別墅裡，我攙扶著下肢幾近癱瘓的老太太去了廁所，回到床上。老太太再也睡不著，倚靠著床頭，失神目光蒙著一層白翳，空洞地注視著窗外無邊的黑夜。她這樣已經眺望快五十年了。她就是于鳳至，張學良的太太。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人生軌跡與她發生了交錯。1987年9月，我辭去上海財貿管理幹部學院教職，來到洛杉磯加州大學攻讀計算機專業碩士學位。下飛機的時候，口袋裡僅揣著當時只允許兌換的47美元。因為白天要上課，我必須盡快找到一份夜間上班又能提供食宿的工作。翻遍當地「世界日報」，總算在角落裡發現一則招聘啟事：好萊塢山華裔老人急徵管家，夜間護理，提供食宿，月薪600元。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請朋友送去面試。應徵管家見到張太太車到好萊塢山頂，停在一幢乳白色平層別墅前，門牌是雷克瑞治路2904號。開門的是一位叫鄭太太的中年婦女，操一口台灣國語，領我進了餐廳。餐桌旁的輪椅裡坐著一位頭髮雪白的老太太，皮膚白皙，形體消瘦，約摸80多歲，眼神顯得有點茫然，但精神不錯，緊閉的嘴唇透露幾分威嚴。她看著我問，一口純正的東北口音：「你是從中國大陸來的？」「是的，從上海來的。」「那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怎麼知道她是誰呢？便搖搖頭。「我是張太太！」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您是哪位張太太？」「這你都不知道？」她顯然有些不快，「張學良，你知道不？」我恍然大悟，連忙說：「張學良將軍？當然知道。那您老就是，于鳳至？」她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後來我知道，她十分在意「張太太」這個稱呼，即使1963年與張學良離婚後，她仍然堅持要別人稱她為「張太太」，以至於那個姓鄭的管家夫家姓張，按道理也應該叫「張太太」，但于鳳至卻不容許她叫「張太太」，因為張太太只能是她自己。所以我們都管那個張太太叫鄭太太。老太太再發問：「你讀過大學麼？」「讀過。」「哪所大學畢業的？」「上海復旦大學。」老太太略一沉吟，又說：「復旦大學？沒怎麼聽說過。」原來二、三十年代的復旦確實名氣不大，它的蛻變是在1952年院校調整之後的事。她用手指指自己胸口說：「我可是讀了東北大學文法科的。」我苦笑一聲，心裡說，東北大學不就是你公公創辦的嗎？「好吧，大學不怎麼地。那麼英文懂嗎？劍橋大學怎麼說?牛津大學怎麼說？寫下來。」她把餐桌上的紙筆推到我面前。當我把寫著英文的紙片送到她面前，她嘴角露出笑容：「你錄取了！」晚上不睡陪老人聊天跟老太太臥室相通的一個小房間就是我的睡房。只要她床頭鈴聲一響，我就必須立刻起身，攙扶她或是上廁所，或是擦身，或是喝水。她起居飲食十分簡單，早餐總是牛奶、麵包。中午、晚上就更簡單，永遠都是豬骨頭熬的濃湯。這些湯放在冰箱裡結凍，需要時挖幾勺，放些菠菜、西洋菜等綠葉蔬菜加熱熬爛，她就著麵包吃。所以，掌勺的鄭太太基本沒事，成天在臥室讀日文小說。老太太晚上睡不著覺，我白天上課再累，也只好坐在床邊陪她聊天。她最喜歡聽我說大陸的老百姓至今還牢記張將軍和張夫人。我說，沒有「西安事變」，就不會有中國共產黨的今天。她笑了，一段段往事撣去歷史的風塵凸現在我的眼前。于鳳至字翔舟，1897年農曆五月初八出生於吉林省懷德縣南崴子鄉。父親于光斗曾任吉林懷德縣商會會長，一度資助過被官兵追殺的草寇張作霖。張作霖入主奉天以後，便力主為張學良和于鳳至訂下終身。兩人於1916年完婚，其時，張只有15歲，于年長三歲。張學良參與父親軍機大事，四處征戰，她以長媳身分留守大帥府，處理內務。1928年6月日張作霖在皇姑屯被炸死，她挺身而出，與五夫人一道秘不發喪，與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周旋，使張學良得以秘密潛回瀋陽奔喪，完成東北軍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