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条卡蒙的故事（一）他是一根粉条。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甚至连粉丝都算不上。他的妈妈生他的时候，已经是食道癌晚期了，就是在脖子上有一个大肿块。医生告诉她最多只有八个月的活命，叫她不要乱来。可这个女人有点一根筋——粉条大概都这样，她准备孤注一掷，不听任何人的劝告，说这辈子一定把孩子生出下来。这其中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她曾经一个月没有吃东西，就靠坚强的意志，还有上天的仁慈，可怜的女人。此刻她躺在没有光的暗屋子里，虚弱的脸上已经开始冒汗，粗大的脖子让她看起来恐怖极了。尽管在我们看来，那不过就是个瘤子。粉条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就从那鼓胀的瘤子里生出来的，总之那一天他来到了世上。他还没来得及哭上两声，就觉得被谁给一下子给拎起来了，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还不会说话，刚出生的时候这种现象的确很常见。他于是只得气呼呼地乱抓一通，口里嗷嗷叫着。但是因为头朝下，什么也够不到，所以基本上于事无补，他继续被这么滑稽地拎着，一直往外走，最后被扔进一只水缸里。等他挣扎着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一根干瘪的老粉条正在对着他微笑，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才一定就是这个老家伙干的好事。对方似乎还没有任何觉悟，因为这个时候正常人就该躲起来了，好逃过一顿猛烈的拳脚。不过她还是眯着眼盯着他看。她只有一尺高，这还是把她弯成镰刀的脊背折过来之后换算出来的长度。她身体干瘪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尤其是她脸上的皱纹，都快能藏起一只大老鼠了，他想。“像……真像……”老家伙这么嘀咕着，眼睛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他觉得她有点使人厌烦，就躲开她跳下了水缸。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啊，身子也有点发软，不过还能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老太太想上前去扶住他，她都已经伸出那双更加干枯的手臂了，可是粉条他早刺溜一下窜进房间里了。他什么都明白，此时他要去找他的妈妈。他单凭印象，就找到了来时的路，但是哪里有妈妈的身影呢。最后他只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瘤子，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向什么都明白。老太太也进来了，她关门的声音像上帝在打盹。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她开腔自说自话，“她以后的生命就都在你身上了。这倒是件好事，算是摆脱了邪恶之眼吧。还真是幸运呢，愣是坚持了半年多，我想这是号称最坚强的女人都做不到的。我跟你妈妈认识也才不久，我看她孤苦伶仃的，还挺着个大肚子，就把这间房让给她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想到这么快……也好，去找上帝吧，上帝那里没有瘤子，可怜的女人。不幸的女人啊，她自己什么都没剩，把全部幸运都交给了你，自己的结局竟然就是墙角那块倒霉的瘤子……”“我想出去走走。”粉条坚定地说，他还没有名字，我们暂且这么称呼他。他说出来的时候还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天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会说话了。但是老太太却执意让他多住一段时间，起码过完他妈妈的葬礼。葬礼非常简单，甚至有点简陋。老太太把瘤子很认真地洗干净了，在一棵老松树的下面掘了一个坑，放进去盖上一层黄土，嘴里还念念有词，但是放心吧，她说的都是现今的你我丝毫听不懂的东西。因为她还有点神志不清，所以也前言不搭后语，总之像没说一样：“你真是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可怜的女人。但是你也真够悲剧的，就让上帝的仁慈帮助你吧。耶和华的东西不需要身体，他知道教导人们如何去爱惜……啊们。”粉条一句话也没说，如果妈妈还活着，他肯定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例如讲讲曾经的故事，讲讲粉条为什么生的这么奇怪，讲讲是怎么认识这个老太太的，以及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然而此刻埋下的这个女人，或者称之为瘤子的东西，已经永远地睡去了，仿佛就是自己的过去一般，丝毫不必为此流泪悲伤。他最后采取了一个很俗套的做法，从头上方折下一根松树枝，插在了土包上。“你真的决定了吗？”回来的路上，老太太刨根问底的询问。老人家就爱这样，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总还觉得不死心，非要在落了地的棋子上枉费工夫，看看还有没有悔棋的余地。粉条向来很讨厌这样，他认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过的话就像得的瘤子，不能反悔，也不能改变的，否则人生还有什么狗屁真理和标准呢？他虽然刚出生两天，但很明显已经明白了世间的大部分道理。“...